Nine Vacuum Decays 2
第02章 冰封与希望 (上)
第四纪元,冰封纪元降临。宇宙重构带来了残酷的环境变化——全球陷入永久寒冬。气温常年低于零下三十度,暴雪持续不断,积雪足以淹没两层高的建筑。任何作物都无法在此生长,马匹在出生后的第一个冬季便会冻毙。
各族仍在这片冰雪世界中繁衍,建立起零散的部落,却面临一道看似不可逾越的障碍。
在人类部落的议事厅中,篝火勉强驱散刺骨寒意。身裹厚重兽皮的智者声音断续:“我们已掌握铁器锻造,但这有何用?没有粮食,无法养活更多人口;没有马匹,无法穿越暴雪联络其他城邦。”
矮人首领跺着冻僵的双脚,积雪簌簌落下:“我们尝试修筑道路,但一夜暴雪就能将其掩埋。两城通讯需一月之久,半数信使会冻毙途中。”
这便是冰封纪元的困境:技术虽在进步,环境却限制了文明规模。二级文明需至少十座城市组成帝国,而在此地,三城已是管理极限。
岁月流转,两百年、五百年、一千年……文明陷入停滞。风雪依旧,希望如冰封的种子深埋永冻层,等待永不来临的春天。
四千年时光于此纪元仅是漫长停滞的重复。曾有雄心勃勃的部落长誓建帝国,他征服第二城、第三城,却在进军第四城时遭遇后方叛乱。奋斗一生建立的帝国,在他死后即刻分裂。亦有宗教先知创立的信仰传遍各部,但千年后,各地教派已分裂为互相敌视的派系,原本统一的教义面目全非。
在冰封实验室中,人类发明家激动地拍打结霜的工作台:“我找到了!以石油建造的取暖塔可融化冰雪,创造宜耕土地!”他的发明确实有效。取暖塔周围渐露黑土,麦苗在融雪中顽强生长。其国家扩张至九城,距帝国仅一步之遥。然而地表石油终究有限。年迈的发明家立于最后一座取暖塔下,绝望注视塔顶渐弱的火焰:“燃料耗尽了……”取暖塔停转那刻,冰雪重新吞噬农田。饥荒爆发,国家分裂,一切化为泡影。
他们都失败了。非因不够努力或聪明,而是环境限制太过残酷。但换个角度,此纪元人民的生活并不算差。上一纪元因战争人均寿命不足二十岁,而此纪元交通不便战事稀少,虽生存艰难却少战火威胁。那些幸运度过童年者甚至可活至花甲,在简单和平中老去。文明停滞,但生命延续。
第四纪元五千年,耀阳亲手将最后一块石头垒在妻子坟前。她在最后一个冬天将仅有的肉干掰碎喂给孩子,自己蜷缩兽皮毯中渐渐冰冷。临终时枯瘦的手指紧攥耀阳衣角,气若游丝:“我不怪这世界……只愿我们的儿子不必如我一般……”
风雪卷过新坟,耀阳跪在雪地整整三日。冻僵的指尖深陷积雪,他望向远处孩子们栖身的冰屋,忽然攥紧拳头。不能再这样下去……不能再让更多人如她般在饥寒中蜷缩逝去……
第四日破晓,他踏着及膝深雪走向部落边缘。那条永不封冻的河流在严冬中蒸腾白雾,如同大地唯一的生命脉动。耀仁立河岸凝视汩汩流水。他自幼便与众不同——当其他孩子追逐雪兔时,他会趴在河岸观察水流侵蚀冰层;当族人蛮力拖运猎物时,他教大家以冰面作滑道。那些自然浮现于脑中的榫卯结构、杠杆原理,本应让族人过得更好,最终却连至亲都未能护住。
此刻湍急水流在他眼中化作纵横脉络,他浑身震颤。若凿开河道,引活水通向远方……他的呼吸在严寒中凝成白雾,脑海已浮现蜿蜒水道图——从此不冻河引水,借地势落差使舟楫顺流而下,百里之遥半日可达!
当他把构想告知石匠老陈时,这位见证无数失败工程的老工匠险些摔了骨铲:“人工河流?首领,这比取暖塔更异想天开!”耀阳不语,以树枝在雪地划出沟渠剖面。老陈盯着精妙坡度计算,浑浊双眼渐亮,却又摇头:“纵使可行,以石镐挖通百里河道?我们这代人死绝都完不成!”
“会死多少?”耀阳的声音平静如冰湖。老陈掰着冻裂的手指估算:“若抽半数劳力挖渠……至少半數人等不到通水那天。”风雪裹挟远处孩童咳嗽声,耀阳望向坟茔方向:“若我们什么都不做,子子孙孙都将重复这样的冬天。若现在开凿,一百五十年后,我们的曾孙能坐于满载粮食的船上歌唱。”
“可我们注定是埋在运河里的枯骨!”老陈的哽咽散在风雪中。耀阳抓起一把雪,看它在掌心融化成水:“总要有第一代人点燃火把,哪怕照亮的不是自己的路。”
当全族聚集冰屋前时,耀阳掀开肩头熊皮,露出冻得发紫的胸膛:“这项工程将夺走在场多数人的性命——包括我,包括我的儿子。”人群中传来压抑抽泣,他继续道,“但想想每年冬季冻僵的孩童,想想狩猎时跌进冰窟的兄弟。是让子孙永困三十岁的诅咒,还是用我们这代人的尸骨,为他们铺就通往暖春之路?”
一位老人颤巍巍站起,冻伤的耳朵在风中抖动:“我活了七十年,看够了送黑发人。若我的骨头能当运河基石,值了。”铁镐与石斧相继举起,破旧兽皮在寒风中猎猎作响。耀阳望着白茫茫天地,泪水在结冰前坠入雪地。
第一声凿击响起时,观测者在高维空间轻叹。这条注定以尸骨填埋的运河,正撬动冰封五千年的纪元。
第一个十年,运河在冻土上艰难推进五公里。劳工们在零下三十度严寒中挥舞石镐,冰晶随每次敲击迸溅。许多人手指发黑坏死,却仍在监工鞭影下每日劳作十六小时。老劳工老王以仅剩七指的手掌握住石镐,对身旁年轻人低语:“挖时莫用蛮力,要顺土层纹理,否则镐头会震断手腕。”年轻人望着延伸的沟渠,眼中映着不灭希望:“老王叔,我们真能挖通吗?”老王咧开干裂嘴唇苦笑:“我不知道,孩子。只知今日要挖够三米,否则晚上无饭。”
第二十年,运河已推进十五公里。耀阳的白发在风雪中如旗帜飘扬,即便身为首领,他仍在前沿挥镐掘土。某日他突然停手,对监工喝道:“进度太慢,加派人手到前线。”监工裹紧破旧兽皮,为难地指向身后:“首领,已无多余人力。上月死了三十人。”耀阳抹去眉睫冰霜,声音冷过凛风:“那就从其他城邦征召。运河必须继续。”
至第三十年,工程完成五分之一。累计死亡两百人——这个仅百余人的部落通过吸纳周边群体,总人口也未超三百。几乎每座冰屋门前都挂过丧葬骨铃。就在这年开春,耀阳倒在未融冻的工地上。弥留之际,他攥住儿子耀炎的手,每字都带着血沫:“炎儿……运河……必须……完成……”年轻的继承人俯身贴近父亲耳畔,呼出的白雾笼罩誓言:“我发誓,父亲,必完成您的遗志。”
当耀阳的遗体被埋进运河旁冻土时,观测者看见新的执念正在冰层下生根。这个疯狂的计划如不冻河水,悄然改变纪元轨迹。
耀阳之子继位后,运河工程未止,反更残酷。年轻的耀炎立于议事厅石阶,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官员,声音如冰原寒风:“我父亲太软弱,死亡两百人才完成五分之一。我要在十年内完成余下工程。”
一位官员裹紧兽皮袍子,声音发颤:“殿下,这意味着劳动强度要增五倍……”
耀炎嘴角勾起冷笑:“那就增加。不愿干的,即是背叛者。”
工地上,每日工时延至二十小时。食物配给减半,铁锅肉汤稀薄照影。冻僵尸首随意堆在沟渠旁,死亡率如暴风雪飙升。某深夜,劳工铁手在漏风工棚里攥紧石镐,对围拢同伴低吼:“兄弟们,不能再这样下去!耀阳家族视我们如牲口,不,连牲口都不如!”
角落里传来颤抖声音:“可是……耀阳家族有军队……”
铁手猛将石镐砸向冰墙,迸溅冰屑落众人肩头:“我们挖运河的手,也能拿起武器!总有人要站出来!”
数十名最绝望的劳工在黎明前放下工具,抓起石块铁锹冲向监工营地。他们冻裂的脚掌踏过新挖河道,嘶吼惊起栖息的雪枭。但叛乱迅即被镇压——耀阳家族卫队训练有素,这些疲惫饥饿的劳工如撞冰山的枯木。
铁手被按在冻土上,脸颊贴冰层嘶喊:“为何……我们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……”
耀仁立高处冷漠俯视,积雪在肩头积了薄薄一层:“全部处决,尸首挂于运河边,让所有人看清反抗下场。”
翌日清晨,所有劳工回到工地。他们沉默举起石镐,冰原上只闻此起彼伏的凿击声。非因忠诚,而是河道旁那排随风摇晃的尸首,像极了他们冻死雪地的亲人。
一百三十年过去,四位领袖前赴后继倒在未竟工程上,两千具尸骨永眠运河两岸冻土中。当最后一段河道凿通时,浑浊河水终于冲破冰封阻碍,浩浩荡荡奔流向远。
白发苍苍的老工匠小石踉跄至河岸,颤抖的手捧起混着冰碴的河水。他望着奔流浪花,泪水顺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:“曾爷爷……我们做到了……真的做到了……”他想起那个在工地教他握镐姿势的老人,想起父亲冻僵在沟渠的早晨,四代人的执念在此刻化作奔涌涛声。
这条被命名为耀阳运河的水道绵延数百公里,五十米宽的河面在雪原上撕开十米深的黑色疤痕。更重要的是,它带来了流动——顺流而下的轻舟将百里之遥的通讯时间从一月缩至三日,货运效率提升十倍。沿蜿蜒水道,新聚居地如融雪后的蘑菇涌现,有些由耀阳家族亲自规划,有些被沿岸驻军强行收编。
短短二十年间,运河两岸已矗立三十座城池轮廓。第五十五年冬,耀阳四世立于用运河黑岩垒成的王座,向聚集广场的臣民宣告:“此水道联结的土地,从今日起称为耀阳帝国!”呼啸北风中,人类文明终于挣脱冰封纪元枷锁,成为此纪元首个达到二级文明的种族。
观测者默默记录这个瞬间。运河中流淌的不只是融雪之水,更是四代人献祭的血泪。那些悬挂河道的尸首,那些冻毙工程的劳工,他们的牺牲铸就了这个既伟大又残暴的奇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