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ine Vacuum Decays 7

on 2025-10-31

第07章 猿猴的崛起 (上)

第六纪元895年,当最后一名飞升者的机械眼球失去光芒时,核爆扬起的尘埃正缓缓覆盖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。但生命从未停止——在辐射云层遮蔽阳光的第三年,第一株变异苔藓爬上了倒塌的飞升塔残骸。

核辐射虽然致命,却也加速了进化。那些曾经致命的粒子流改变了土壤中休眠的种子,催生出能在污染水源中存活的藻类。变异老鼠啃食着前文明遗留的合成食品,它们的后代逐渐长出抵御辐射的厚重皮毛。

第六纪元1045年,距离文明灭绝已过去整整一百五十年。在曾经被称为三号飞升基地的废墟深处,一片反常茂盛的森林正在钢筋水泥间蔓延。暗红色的树干扭曲生长,发光的真菌在树根处形成蜿蜒的灯带。

在这片森林边缘,一群毛色灰白的猿猴围坐在熄灭的营火旁。它们的指关节更灵活,眉骨下的眼睛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——核辐射改变了基因序列,加速了大脑皮层的进化。

灰毛蹲在族群中央,粗糙的手指捏着燧石反复敲击。火星溅到干燥的苔藓上时,年轻猿猴们发出短促的惊呼。这已是它们掌握用火的第二代,而距离第一只猿猴用石头敲开坚果不过短短五代时光。

当北方的巨熊循着气味闯入领地时,灰毛站起身捶打胸膛。他折断树枝在地上划出简易地形图,喉咙里发出断续的音节:“危险……大熊……我们……一起……”二十几个成年猿猴立即抓起削尖的木棍,在首领调度下分成三组包抄。

它们的语言还很简陋,但已足以组织协作。当巨熊在包围圈中轰然倒下时,沾血的木棍被高高举起,猿猴们的欢呼声惊起了林间的变异乌鸦。

第六纪元1089年某个平凡的黄昏,改变命运的时刻到来了。灰毛的曾孙——一只特别聪明的年轻猿猴,正对着废弃战车的金属外壳发呆。光滑表面倒映出的不再是模糊轮廓,而是一个能思考“自我”存在的生命体。他伸出食指,在锈迹斑斑的车门上划下了第一道刻痕。

同一年,锐爪在追逐变异野兔时被藤蔓绊倒滚下山坡。拨开脸上纠缠的植物后,他发现了布满锈迹的金属建筑。藤蔓如血管般爬满墙壁,只有几处剥落的地方露出灰白色墙体。年轻猿猴好奇地用爪子刮擦,金属碎屑簌簌落下,露出门轴上模糊的辐射标志。

他钻进半开的闸门,黑暗中漂浮着陈年灰尘。仓库内部堆满木箱,锐爪用石块砸开其中一个,里面整齐排列着圆柱形物体。他拿起一个掂量,表面包裹的油纸发出脆响。用牙齿啃咬金属外壳时,只在表面留下几道浅痕。

失望的猿猴将圆柱体重重砸向地面。震耳欲聋的轰鸣突然撕裂寂静,气浪把他掀翻在地。锐爪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,呆望着地面新出现的焦黑坑洞。他颤抖着伸出爪子触碰滚烫的泥土,喉咙里发出断续的音节:“轰隆……力量……”

三日后,锐爪带着族人重返仓库。他们用骨铲清理通道,像搬运神圣祭品般小心传递这些“会爆炸的圆棍”。最初几次尝试时,两个年轻猿猴因操作不当被炸成碎片,但幸存者很快掌握了要领——用树皮绳将圆柱体绑在长矛中段,点燃引线后奋力投掷。

当变异巨熊再次闯入领地时,猿猴们没有像祖辈那样四散奔逃。五米高的怪物踏碎灌木,沾满粘液的獠牙在阳光下泛着绿光。锐爪率先掷出绑着炸药的矛,其他猿猴紧随其后。震天巨响中,巨熊的胸膛绽开血花,沉重身躯砸倒了一片变异白桦。

猿猴们围着仍在抽搐的熊尸跳跃欢呼,爪尖沾着滚烫的鲜血。锐爪掰下仍在冒烟的獠牙挂在颈间,望着仓库方向发出悠长啸叫。在这个被辐射重塑的世界里,猎人与猎物的界限正在改变。

铁牙握紧手中的金属长管,粗糙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他站在仓库中央,四周堆满的木箱如同沉默的见证者。这个被称作“雷鸣洞穴”的地方,已成为族群最神圣的禁地。

“看!”铁牙将步枪高高举起,金属外壳在从屋顶裂缝透入的阳光下闪着冷光,“这个……会喷火……会杀死……很远的敌人!”

围观的猿猴们发出敬畏的低鸣。他们记得第一次见到铁牙演示时的震撼——百米外的变异巨蜥应声倒地,头颅炸开血花。比起需要投掷的爆炸圆棍,这个能持续喷吐火舌的长管更令人震撼。

铁牙熟练地拉动枪栓,这个动作他已在黑暗中练习上百次。前些日子,他在仓库最深处发现了新宝藏:整箱的自动步枪,旁边还有堆成小山的椭圆形金属球,以及能穿戴在身上的坚硬外衣。虽然不明白这些物品原本的用途,但直觉告诉他这些都是能改变族群命运的神器。

在铁牙指挥下,猿猴们开始有组织地搬运这些前文明遗产。他们用藤蔓编织的网兜将步枪成批运出,把防弹衣套在毛茸茸的身上。手榴弹被小心存放在新挖掘的地穴中,由最细心的守卫看管。

这些对猿猴族而言如同神器的物品,很快展现出惊人威力。狩猎变得前所未有的高效,曾经需要付出数条性命才能猎杀的辐射巨兽,现在只需一个装备步枪的小队就能轻松解决。族群伤亡率直线下降,食物储备却成倍增长。

在前文明遗产帮助下,猿猴族的文明飞速发展。他们不再满足于简单狩猎和采集,开始有计划地清理辐射区污染,搭建更坚固的居所。铁牙带领族中最聪明的几个年轻猿猴,日夜研究那些残破的书籍和图纸,试图解读其中隐藏的智慧。

第六纪元1100年,猿猴族在清理出的平地上建起第一座石头城市。粗糙但坚固的石墙环绕着整齐的茅屋,中央广场上竖立着象征族群团结的图腾柱。城市人口达到五千,他们开始尝试种植变异苔藓和培育可食用的发光蘑菇。

五十年转瞬即逝。第六纪元1150年,凭借前文明武器的绝对优势,铁牙的族群统一了整个大陆。从东海岸的盐碱地到西边的辐射森林,所有猿猴部落都臣服在铁牙统治下。城市数量增加到十二座,总人口突破十万大关。

那些在仓库中发现的书籍、图纸和工具,让猿猴族在短短一百年内从原始部落跃升到接近二级文明。他们学会了基础冶金技术,能够修复损坏的枪械;理解了简单机械原理,开始制造投石车和弩炮;甚至尝试解读前文明留下的地图,探索大陆之外的未知领域。

但这种快速发展也埋下隐患。铁牙站在新落成的宫殿露台上,望着脚下熙攘的城市。他手中摩挲着一本残破的笔记本,封面上模糊的字迹似乎预示着某个被遗忘的警告。远处,年轻的猿猴战士正在练习射击,枪声在山谷间回荡不绝。

第六纪元1157年,北方领主黑爪站在新铸的钢铁城墙上,望着脚下忙碌的军工厂。他抖了抖厚重皮毛,将镶着金属片的披风甩到身后。“北方三城的资源足够我们独立,”他对聚集在广场上的猿猴们喊道,“凭什么要把矿石和粮食白白送给南方?”

南方的信使在当月抵达,带着白牙领袖的警告:“分裂意味着战争。”但黑爪撕碎了羊皮卷,把碎片扔进火堆。“告诉白牙,”他对手下将领说,“要么平分大陆资源,要么用血洗刷北方的耻辱。”

战争在秋季第一场雪降临时爆发。过去,猿猴的战争是用棍棒和石头,一场仗死几十个人已经是大规模战斗。现在,它们用自动步枪、手榴弹、甚至缴获的坦克。黑爪亲自率领装甲车队冲向南方的防线,在震耳欲聋的炮火中高喊:“开火!全部杀光!”

哒哒哒哒——机枪的声音响彻天空,子弹如雨点般倾泻在曾经的同胞身上。南方的白牙试图组织反击,但北方的火力优势太过明显。坦克碾过简陋的工事,手榴弹在战壕里爆炸,染血的皮毛和断肢铺满了冻土。

这场内战持续了不到三个月。当最后一声枪响在废墟间消散,猿猴总人口从十万降到不足一万。90%的同族死于战火,许多城市只剩下焦黑的骨架,街道上堆满了来不及掩埋的尸体。

幸存者站在尸山血海中,终于意识到:前文明的遗产既是礼物,也是诅咒。一个年老的猿猴跪在炸毁的军火库前,用爪子抚摸着锈蚀的辐射标志,发出悠长而痛苦的哀鸣。

第六纪元1160年,内战结束后的第三个春天,灰智踏过焦黑的土地,在曾经被称为“知识圣殿”的废墟间穿行。辐射尘让他的毛发稀疏脱落,但那双眼睛却比任何同类都要明亮。当他拨开坍塌的混凝土块时,金属书架在尘埃中显露出来,大部分纸质书籍早已化作腐土。

但在最内侧的防辐射保险库里,灰智发现了用特殊聚合物保存的记录。他颤抖着翻开厚重图册,泛黄页面上,飞升者与凡人的战争场景刺痛了他的眼睛。翻过一页,核弹摧毁城市的照片让他倒吸凉气——那蘑菇云的形状与他们内战时见过的如此相似。当看到纳米病毒导致三亿人死亡的统计表时,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。

“科技……科技让他们自我毁灭……”灰智抱着图册喃喃自语,爪尖无意识地抓挠着胸前的皮毛,“就像我们刚刚经历的那样……”

他带着这些沉重的发现回到部落。残存的族人正在重建被战火摧毁的村落,孩子们躲在母亲身后,警惕地望着每一个陌生身影。灰智站在广场中央的断墙上,举起手中保存完好的文明记录。

“各位!听我说!”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村落里格外清晰,“我们不是第一个文明!在我们之前,有一个强大无比的种族!他们拥有能飞上天空的机器,能瞬间毁灭城市的武器!”

几个正在修补屋顶的猿猴停下动作,年轻战士握紧了手中的自制长矛。

“但他们最终全部死了!”灰智翻开通史卷册,指向那些触目惊心的插图,“因为他们的科技太强大,强大到超出了他们的控制!”

人群中传来压抑的啜泣声。某个失去全家的老猿猴用爪子捂住脸,肩膀剧烈颤抖。

“如果我们继续走他们的老路,我们也会走向毁灭!”灰智将书籍高高举起,内战时留下的伤疤在阳光下格外醒目,“我们必须停下来!停止发展这些危险的科技!”

“停下!”第一个声音从角落响起。

“毁了那些武器!”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。

在死亡的阴影下,恐惧比理性更有说服力。灰智望着激动的人群,爪中的书页微微颤动。他看见族人们眼中闪烁的不仅是醒悟,更有深植于记忆的创伤——那是三个月内战火留下的,永远无法抹去的痛楚。

第六纪元1165年,灰智将名字改为启示者,在废墟堆砌的简陋教堂中向幸存者们布道。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在他稀疏的毛发上,手中紧握的史书边缘已被摩挲得发亮。“历史已经告诉我们真理:科技是毁灭的种子!”他的声音在断壁残垣间回荡,“每一次进步,都离终焉更近一步!”

跪坐在下方的猿猴们仰着头,伤痕累累的躯体在阴影中微微颤抖。启示者展开手中残破的插图,指向画面上炸裂的蘑菇云:“我们的祖先用棍棒和石头,虽然艰苦,但能世代延续。前文明用枪炮和炸弹,强大一时,却尸骨无存!”

当最后一张描绘纳米病毒死亡统计表的书页被举起时,人群中传来压抑的呜咽。启示者合上史书,爪尖重重敲击祭坛:“从今日起,教派立下铁律:禁止研发任何超过二级文明的科技!违者视为毁灭者,处以火刑!”

在刚刚经历种族灭绝边缘的猿猴中,这种保守思想获得了压倒性的支持。他们亲手埋葬过被坦克碾碎的同胞,清洗过被辐射污染的河流,此刻任何与“进步”相关的词汇都令他们毛骨悚然。

第六纪元1170年,终焉教派已成为国教。启示者站在新建的石砌教堂顶端,望着下方广场上焚烧武器的篝火。自动步枪在烈焰中扭曲变形,坦克被拆解成废铁,所有从军火库中抢救出的书籍被投入火堆,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每张虔诚而恐惧的面孔。

文明被锁死在二级。他们保留着最基础的农业知识,继续使用手纺车与铁犁,但将内燃机的设计图永远封存在地窖深处。城市之间重新启用马车通信,边境竖起刻着教义的界碑。

这一锁,就是三百年。

第六纪元1170年至1470年,整整三百年的时光在停滞中缓缓流逝。没有新的工具被发明,没有医疗技术得到改进,连最基础的农具也保持着三个世纪前的模样。猿猴们依然用长矛对抗着变异的野兽,就像他们的曾祖父曾祖母那样。

每当兽群袭击村落,至少需要十几位战士用生命筑起防线才能将其击退。鲜血染红土地时,总会有母亲抱着死去的幼崽哭泣。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我们总要这样痛苦……”一位刚失去两个孩子的母猿跪在简陋的坟前,她的哭嚎在荒凉的山谷间回荡。

三百年,二十代人。每一代都在重复着同样的苦难:孩子们在严寒中冻死,青年在狩猎中丧生,老人因缺医少药而痛苦离世。战士的平均寿命只有二十二岁,平民稍好些,也不过活到三十五岁。但在终焉教派的严密控制下,没有人敢提出改变——任何试图改良工具的念头都会被视作对教义的背叛,等待的将是火刑柱上的烈焰。

直到一个瘦弱的少年出现在村口的祭坛旁。十二岁的小灰因为营养不良显得格外矮小,他望着广场中央那尊被风雨侵蚀的启示者石像,爪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形状奇特的燧石。

第六纪元1458年,寒风卷着枯叶掠过荒芜的墓地。十四岁的牧孤星站在两块粗糙的石碑前,冻得发紫的爪子紧紧攥着一束枯萎的野花。上个月那场惨烈的野兽袭击仍在他脑中挥之不去——十五名战士,十二具残缺不全的尸体,还有父亲被变异狼撕碎时溅在他脸上的温热血液。

“为什么……”少年胸腔里翻涌着灼热的愤怒,“如果我们有枪,父亲不会死……”

当夜,月光被浓云吞没。牧孤星贴着阴影移动,毛茸茸的身躯在终焉教派禁书库的青铜门前停顿。他从排水沟钻入地下室,霉味混着陈年羊皮纸的气息扑面而来。在堆积如山的卷轴深处,几本用特殊材质装订的书籍泛着幽蓝微光。

他翻开封面印着“物理学基础”的厚重典籍,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。“原来……武器不是魔鬼……”爪尖抚过弹道示意图,“是人选择怎么用它……”

泛黄书页记载着飞升者与凡人的战争,描述着效率至上的思维如何吞噬人性。当读到“科技本身无罪,罪在滥用”的段落时,少年突然挺直脊背。“终焉教派错了。”他对着虚空低语,“问题不在于科技本身,而在于我们如何使用它。”

此后三个月,废弃矿坑深处总在深夜亮起微弱灯火。牧孤星将物理学教材拆解成简易图解,召集那些曾在兽袭中失去亲人的年轻猿猴。他们用树枝在沙地上演算抛物线,用兽骨搭建杠杆模型,眼中燃着教派严禁的求知火焰。

第六纪元1468年的某个深夜,废弃矿坑深处的灯火比往常更明亮些。牧孤星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,机械义眼扫过台下二十几张年轻的面孔。他们中有的人在兽袭中失去了父母,有的亲眼目睹兄弟姐妹被变异狼叼走,共同的伤痛让这些猿猴比同龄者更早开始思考。

“各位,”牧孤星的声音经过机械声带处理,显得格外沉稳,“我创立了一个新教派——发展教派。”

台下响起细微的骚动。坐在最前排的锐智猛地站起身,这个十九岁的年轻猿猴总是最沉不住气:“发展教派?你要对抗终焉教派?他们会烧死你的!”他脖颈间的毛发因激动而竖起,爪尖无意识地抓挠着地面。

牧孤星抬起机械手臂,掌心投射出全息影像:“听我说。终焉教派的教义有一半是对的——科技确实危险。”影像中浮现核爆蘑菇云与纳米病毒的死亡统计表,“但另一半是错的——禁止科技不能解决问题。”

他切换影像,展开一本虚拟书籍的投影:“我读了前文明的历史。他们失败不是因为科技太强,而是因为道德太弱。”书页快速翻动,定格在飞升者议会投票通过纳米病毒计划的画面,“飞升者失去了共情能力,把凡人当作工具。”

锐智的呼吸渐渐平缓,但眼中的疑虑未消。牧孤星继续展示新的投影:“我们的教义是:第一,科技必须可控发展,每一步都要评估风险。”投影分出三个分支,“第二,道德必须与科技同步进步,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同等重要。第三,任何科技成果都必须接受伦理审查。”

年轻猿猴们交头接耳,矿坑里响起压抑的讨论声。锐智犹豫地开口:“所以……我们不是禁止科技,而是负责任地使用它?”

“对。”牧孤星的机械面容上看不出表情,但声音温和了些,“我们要打败野兽,要延长寿命,要让每个孩子都能活到成年。”投影切换成医疗舱与农田灌溉系统的设计图,“但我们也要确保科技永远为生命服务,而不是毁灭生命。”

这个夜晚之后,发展教派的教义如同暗夜中的萤火,在年轻一代中悄然传播。他们用暗语交谈,在劳作间隙传递手抄的物理学笔记,在终焉教派监视不到的角落搭建简易实验室。

两年后的收获季,当终焉教派祭司在广场上焚烧又一批“违禁物品”时,牧孤星站在山崖顶端,机械义眼扫过下方绵延的村落。他的感知网络显示,发展教派的追随者已经达到五百人,他们像深埋地底的根须,正悄然改变着这片土地。